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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首曲子响起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首曲子小时候在哪听过,而且还是听过很多次。可是到底是在哪里?能让一个小孩安静地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古典钢琴曲的地方,到底哪里有呢?

我循着曲调摸索着。曲子开头的部分很明快,同时有张有弛,让人不得不赞叹演奏者的水准。随着两下轻弹,曲子的第一部分完成了收尾。

紧接着,不给任何反应的空间,是一下重音,伴随着舒缓的琴声,曲子的第二部分拉开序幕。伴奏用力地敲了几下低音,节奏也急了,好像想要表达出什么情感,但并没有加重,而是转换成舒缓的调调,绕了一个大圈,在平和的 C 小调中结束了。

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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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暂的间隔后,轻柔的乐声再次响起,好似在轻轻敲门,或者是一位温柔的母亲想要唤醒熟睡中的孩子。曲调也是逐渐加快,又在最后戛然而止。

主体的旋律在此后明朗,就是开头轻快的旋律,之后进行了不同的变调,时而转为沉闷,时而回归柔和。

整体听下来,感觉是偏轻巧明快的,在这样的曲调中逐渐生发出来的低音、重音,让人感觉出紧张感的音调,也都在出现过后消失了。我的思绪也飘在半空中,没有落地就随着乐声的结束就消失了。

听完一遍后,我仍然没有头绪,甚至对曲子的后半部分感觉没什么映像。能回忆起来的曲调只到第二段的几下重音了。曲子非常优美,而且光听就感觉演奏难度很高。我自己也因为兴趣,偶尔摸一摸吉他,遇到那些节奏很快,需要不停变换和弦的歌时,就会打开别人的视频,看着人家的手指上下翻飞辗转腾挪灵敏至极,感叹自己是个手残。这首歌同样,因为大部分节奏很轻快,所以可想而知,对演奏者熟练度的要求也是很高的。

这时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我趴在沙发上,逐渐入睡,听的就是这首曲子。我将倍速调成了 0.75,缓慢些许的节奏触碰到了记忆的开关。可以确定了,印像中的钢琴曲是没有这样熟练的,而是需要放慢一些,甚至加上节拍器哒哒哒声音才能弹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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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我那个从小认识的老朋友啊。

记忆中的场景完全复原了。那是小学的时候,他总是邀请我到他家玩,可他严格的母亲却总是会在我们玩得正开心的时候把他撵过去练钢琴。他调好节拍器,随着“哒、哒、哒、叮——”的声音,《悲怆》的钢琴声响起。而我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他的《福尔摩斯探案集》,看累了就闭上眼,细细地听这首曲子。

那时候听这首曲子,是什么心境呢?八九岁的我只是想着每天要怎么玩,这周的零花钱要用来买什么,最喜欢的歌是迪迦奥特曼的主题曲《奇迹再现》……而趴在沙发上等待他完成练习的时光里,这首《悲怆》,也跟着被刻在了脑海里,就储存在《奇迹再现》的旁边。对我而言,听到这首《悲怆》响起,就代表我俩欢乐的玩耍时间结束了,我们不再能在沙发上一边跳一边看奥特曼,而是要假装乖乖地练钢琴、看书。

这时间并不是太难熬,毕竟弹琴的不是我,我只要躺在沙发上,心情好的话继续读一读福尔摩斯,无聊了就眯着眼睡觉。对他而言,情况就不太妙。指尖流出的音乐是优美的,琴键上的小手却是痛苦的。他本就不是那种坐的住的脾性——或许正是因此,他家才从小就把他送去老师家学钢琴。乐曲配上节拍器的哒、哒、哒、叮的节奏或许很好听,可是离了曲调,节拍器的声音难免枯燥。更枯燥的是练习的过程。对我来说,琴声或许很美妙,欣赏乐曲是无聊时刻的消遣,听腻了大可闭眼睡觉;于他,琴声却是需要全副精神对待的任务,弹错的每一个音都会带来层层加深的挫败感。这是演奏者特有的负担,或许只有演奏者本人才无法做到欣赏自己的音乐吧,在成为大师之前。

因此,每次坐上钢琴凳时,他总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多半要和母亲拌一会儿嘴,就练习的时间讨价还价一番,在得到一个否定的答复之后悻悻地掀开钢琴盖开始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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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开另一个演奏版本的《悲怆》第三乐章。熟悉的旋律再次进入耳中,曲调轻快柔和。我的歌单中还是有一些很中意的古典乐曲的,典雅如巴赫的《G 弦上的咏叹调》《无伴奏大提琴第一组曲前奏曲》(Cello Suite No. 1, in G Major, BWV 1007),安逸如肖邦的夜曲(Nocturne No. 2 in E-Flat Major, Op. 9, No. 2),深沉如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无一不是在别处听到,惊觉曲中饱含深情,遂添加到歌单,反复品味。可是《悲怆》这一曲,我竟无法准确地言明它表达了何种感情。它明快的曲调下找不到欢喜,在后面旋律转缓后也没有表现悲伤或者哀怨,而是再次被无表情的欢快曲调改写,只有在最后,才以一串突然下落的重音结尾。漠不关心,或许是回旋的主旋律中的感情——我只是谱写着我的曲,并没有披露真心;你只是听着我的调,并没有付出感情。我为了施展才华,自顾自地挥写我的篇章;你不愿耳中孤寂,人云亦云按下播放。乐圣和我们的距离,大概如此。爱的反义词是漠不关心,这话或许有点问题,爱的对立面应该有恨。然而爱、恨,都是一种强烈的情感,用于表现弱情感的漠不关心在某种定义下确实可以作为爱的反义词。漠不关心的对立面,是爱,也是恨。漠不关心的曲调中,或许有爱,或许有恨。爱初生而被恨浇灭,恨萌发而被爱感化,交融在一起,就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从古至今都是。

兄弟啊,我对你的钢琴声漠不关心,你对这样练琴的时光,又究竟是爱,还是恨?你爱这从你指尖汩汩流出的音乐吗?你恨逼着你日夜练习的母亲吗?

他在钢琴前,我在沙发上,贝多芬在乐谱里,这样定格在童年记忆的画面中,还少了一个人——他的母亲,在厨房里。她会打开厨房的门忙活饭菜,因为这样可以时刻倾听儿子的练习成果。当然,也可以说监听,儿子有没有偷懒啊,有没有和我在聊天耽误练习啊……有时他会以上厕所为由偷一会儿懒,还要经过百般拉扯,才能征得同意。作为旁观者的我早已习以为常,默默注视着他们母子之间的博弈。这合理吗?母亲望子成龙,严加管教,很合理;孩子想要挣脱束缚,自由玩耍,也很合理。没有正确与错误的一方,矛盾,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形成了,并长久地存在着。

朋友脾气犟,他们也经常爆发争吵。年少的我会迷茫:我到底应该以什么立场,介入这场争斗中?是他的朋友,还是她家的客人?大多数时候是默不作声,等着他闹完吃完晚饭,能得到允许玩一会儿电脑游戏,然后一起回房睡觉。他生性好动,总是会在睡前跟我讲说不完的话,跟我讨论奥特曼的强弱,给我讲他想要买的玩具。而后他总是很快进入睡眠,我却反被他“长妈妈”式的睡姿搞得难以入眠。偏偏这时,脑海中还会循环播放白天听到的曲子——是这首《悲怆》。那时候并不觉得这曲子好听,没有朗朗上口,能哼出来的旋律,只有变换回旋,捉摸不透的曲调,甚至觉得它有些怪。但因为听得太多便记下来了,这时也在耳边嗡嗡地播放。这是贝多芬的曲子,贝多芬是伟人书上出现的人物,他的曲子会不好听?小时候的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你告诉我这是出自那样的天才之手的曲子,我只会说一句:好厉害!然后继续想我的心事吧。厉害的东西,就交给大人去研究吧,对我来说还太早了。我还是会一个人唱着奥特曼们的主题曲,有它们,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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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调还是带有一些小亢奋,我仍然没有睡着。我起身,打开房门,朝厕所走去。路过楼梯时,我的目光看向那月光下的钢琴——盖子关闭着,上面铺着防尘的布,肃穆地等待下一次的演奏。这一瞥中,我会不会透过幽邃的时光,看到多年后的一个夜晚,我也会因睡不着而听着这首《悲怆》,敲下这些文字?正呼呼大睡的兄弟,你有没有想过,在某一天,母亲终于不再管着你,逼着你每天练习了,到那天你可否有心情,独自坐在钢琴前,再来一曲,献给小时候的自己?

不,这些不该是一个小孩子能看到的。眼前的世界只有明天的早餐,以及上午的钢琴补习班。也许他以后也会像补习的老师一样,靠着翩飞的双手找一份工作,吃一碗饱饭;或是终成大器,成为一代音乐大师,在维也纳演奏贝多芬的曲子;或者是,成为一个巨人,让几个世纪后的人在维也纳演奏他的曲子;又或者跟完全没学过乐曲的我一样,走上其他的道路。这些都无从知晓。钢琴是一种可能性,许多分叉的道路摆在孩子的面前。只是直到走上某条路之前,孩子都无法意识到。回过神来,道路已经走了将近过半了。这时才发现,为你铺起这条路的,是母亲,还有自己的双手。

如果是走上钢琴家那样的道路,你会忘记么,忘记趴在沙发上听你演奏的我,忘记人在厨房却仍不忘监督你弹钢琴的母亲?你会像这首猜不透心情的《悲怆》一样,整一整你的燕尾服,面无表情地鞠躬,在掌声中结束演奏,将这样的时光藏在最心底处吧。也许那时候,或者在那之前,你我都读懂了这首曲子真正埋藏于深处的情感,但也不会把它诉诸文字,写得明明白白;而是会心一笑,等着多年后,别家练琴的孩子能在某一天猛然醒悟,热泪盈眶地奏着这首曲子。

百年后我们都将归为尘土,而这首《悲怆》第三乐章的旋律不会停止,它流淌在一架又一架钢琴上,给我们带来每一架琴,每个有钢琴的家庭,它们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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